杜甫《进雕赋表》解读

（小河西）

杜甫《雕赋》约作于天宝九载（751），时杜甫近四十岁。杜甫来长安求仕已四、五年，“寄食于人，奔走不暇”。不得已直接向皇上进表献赋，希望皇上“哀怜之”。或这是杜甫首次进表献赋。

进雕赋表（杜甫）

臣甫言：臣之近代陵夷，公侯之贵磨灭，鼎铭之勋不复照耀于明时。自先君恕、预以降，奉儒守官，未坠素业矣。亡祖故尚书膳部员外郎先臣审言，修文于中宗之朝，高视于藏书之府。故天下学士，到于今而师之。臣幸赖先臣绪业，自七岁所缀诗笔，向四十载矣，约千有余篇。今贾马之徒，得排金门、上玉堂者甚众矣。惟臣衣不盖体，常寄食于人，奔走不暇，只恐转死沟壑，安敢望仕进乎？伏惟天子哀怜之。明主倘使执先祖之故事，拔泥涂之久辱，则臣之述作，虽不足以鼓吹六经，先鸣数子，至于沉郁顿挫、随时敏捷，而扬雄、枚皋之流，庶可跂及也。有臣如此，陛下其舍诸？伏惟明主哀怜之！无令役役便至于衰老也。臣甫诚惶诚恐，顿首顿首，死罪死罪。

臣以为雕者，鸷鸟之殊特，搏击而不可当。岂但壮观于旌门，发狂于原隰。引以为类，是大臣正色立朝之义也。臣窃重其有英雄之姿，故作此赋，实望以此达于圣聪矣。不揆芜浅，谨投延恩匦进表献赋以闻，谨言。

译文：臣甫言：臣的家族近代衰落，不再有公侯之贵，在如今清明时代，亦不再有光耀于世能刻之鼎铭之功业。自祖宗杜恕、杜预之后，信守儒教，世代为官，先世遗业未衰。已故祖父尚书膳部员外郎，先臣审言，于中宗朝任修文馆直学士，傲视藏书之府。故天下学士，到如今还向他学习。臣幸赖先臣遗业，自七岁所作诗文，近四十年来，约千余篇。今贾谊、司马相如这类文人，得以推开金马门登上朝廷殿堂者很多。只有臣衣不蔽体，常常寄食于人，不停奔走，唯恐辗转死于沟壑，岂敢有仕进的奢望呢？希望明主能予哀怜啊！假设让俺有先祖一样的经历，从久居低位的耻辱中脱身出来，则臣之作品，虽不足以阐发六经之意义，不足以首先崭露头角，但对于像扬雄、枚皋之流的“沉郁顿挫、随时敏捷”，差不多可以期望达到。有这样的臣子，陛下要舍弃吗？希望明主能予哀怜啊！不要让俺辛苦奔忙就此到老啊！臣甫诚惶诚恐，致敬致敬，死罪死罪！

臣以为，雕乃猛禽中之特殊者，其勇猛搏击不可阻挡。岂只是壮观于旌门之前，发狂于山川之间？以此为比，乃大臣神色庄重立于朝廷之义。臣窃看重其英雄之姿，故作此赋。实望此赋能为皇上所见。不辞芜杂肤浅，谨通过延恩匦进表献赋以为圣上所闻，谨言！

简述：此表有两层：一是向皇帝求仕进。首叙家世。从杜恕杜预讲到杜审言。言杜审言“修文于中宗之朝，高视于藏书之府，天下学士到如今而师之”。次叙己况。“所缀诗笔”“千有余篇”；“衣不盖体，常寄食于人，奔走不暇”。末求仕进。一旦“执先祖之故事”，俺的述作“沉郁顿挫”一定近于扬雄；“随时敏捷”一定不输枚皋。

二是写进表献赋之因。臣以为雕乃“鸷鸟之殊特”，可比“大臣正色立朝”。故作此赋以达圣聪。杜甫想告诉皇上：俺是一只“有英雄之姿”之雕，不仅可“壮观于旌门”“发狂于原隰”，还可以“正色立朝”。“有臣如此”，陛下真要弃之不用吗？

注释：陵夷：由盛到衰；衰落。《汉书-成帝纪》：“帝王之道日以陵夷。”颜师古注：“陵，丘陵也；夷，平也。言其颓替若丘陵之渐平也。

磨灭：消失；湮灭。《报任安书》（汉-司马迁）：“古者富贵而名磨灭，不可胜记。”

鼎铭：鼎上铸刻的铭文。《礼记-祭统》：“夫鼎有铭，铭者，自名也。自名，以称扬其先祖之美，而明著之后世者也。”

杜恕：三国时魏国大臣，魏尚书仆射杜畿的儿子。详见《三国志-魏书-杜畿传》。杜预：杜恕之子。西晋灭吴统帅。详见《晋书-杜预传》。

先臣：臣于君前称已故祖先、父亲。《谢平原内史表》（晋-陆机）：“世无先臣宣力之効，才非丘园耿介之秀。”

修文：《旧唐书-文苑传》：“审言，进士举，初为隰城尉。……累转洛阳丞。……拜著作佐郎。俄迁膳部员外郎。神龙初坐与张易之兄弟交往，配流岭外。寻召授国子监主簿，加修文馆直学士。”修文馆也称弘文馆，属门下省。

绪业：遗业。《报任少卿书》（汉-司马迁）：“仆赖先人绪业，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！”

诗笔：诗和散文。《颜氏家训-慕贤》（北齐-颜之推）：“君王比赐书翰，及写诗笔，殊为佳手。”王利器集解：“六朝人以诗笔对言，笔指无韵之文。”

贾马：贾谊、司马相如。二人均以辞赋著名。《文选序》（梁-萧统）：“古诗之体，今则全取赋名，荀宋表之于前，贾马继之于末。”

金门：金马门。玉堂：泛指宫殿。《解嘲》（汉-扬雄）：“今吾子幸得遭明盛之世，处不讳之朝，与群贤同行，历金门上玉堂有日矣。”

伏惟：念及；希望。（用于奏疏或信函的敬词）。《剧秦美新》（汉-扬雄）：“臣伏惟陛下以至圣之德，龙兴登庸，……为天下主。”

泥涂：喻卑下的地位。《左传-襄公三十年》：“武不才，任君之大事，以晋国之多虞，不能由吾子，使吾子辱在泥涂久矣，武之罪也。”

鼓吹：阐发意义；引申为羽翼。六经：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《乐》《易》《春秋》。《世说新语-文学》（南朝宋-刘义庆）：“孙兴公云：'《三都》、《二京》，五经鼓吹。’”刘孝标注：“言此五赋是经典之羽翼。”

先鸣二子：《左传》襄公二十一年：“平阴之役，先二子鸣。”杜预注：“十八年晋伐齐，及平阴。州绰获殖绰、郭最。故自比于鸡，斗胜而先鸣。”《赠赵神童》（唐-李端）：“圣朝殊汉令，才子少登科；每见先鸣早，常惊后进多。”

枚皋：枚乘之子。西汉辞赋家。《西京杂记》卷3：“枚皋文章敏疾，长卿制作淹迟，皆尽一时之誉。而长卿首尾温丽，枚皋时有累句，故知疾行无善迹矣。扬子云曰：军旅之际，戎马之间，飞书驰檄，用枚皋。廊庙之下，朝廷之中，高文典册，用相如。”

跂及：企及。企求赶上。《风俗通-愆礼》（汉-应劭）：“贤者俯就，不肖跂及。”

舍诸：舍之乎？《论语-子路》：“仲弓为季氏宰，问政。子曰：'先有司，赦小过，举贤才。’曰：'焉知贤才而举之？’曰：'举尔所知。尔所不知，人其舍诸？’”

役役：劳苦不息。《庄子-齐物论》：“终身役役，而不见其成功。”

顿首：书简表奏用语。表示致敬。《被收时表》（汉-蔡邕）：“议郎粪土臣邕顿首再拜书皇帝陛下。”

鸷鸟：天性凶猛的鸟。《孙子-势》：“鸷鸟之疾，至于毁折者，势也。”

原隰（xí）：广平与低湿之地；泛指原野。《皇皇者华》（诗经）：“皇皇者华，于彼原隰。”

圣聪：帝王明察之辞。《汉书-谷永传》：“臣前幸得条对灾异之效，祸乱所极，言关于圣聪。”《夏月花萼楼酺宴应制》（唐-王昌龄）：“玉陛分朝列，文章发圣聪。”

不揆（kuí）：自谦之词。不自量。

芜浅：芜杂浅薄。《双槿树赋》（唐-卢照邻）：“学涉芜浅，文多瞽漏。”

延恩匦：《唐会要》卷55：“垂拱二年六月。置匦四枚。共为一室。列于庙堂。东方木位。主春。其色青。配仁。仁者以亭育为本。宜以青匦置之于东。有能告朕以养人及劝农之事者。可投书于青匦。名之曰延恩匦。”

谨言：恭敬上言。《上尊号玉册文》（唐-李德裕）：“臣德裕等诚欢诚跃，顿首顿首，谨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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