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甫《进封西岳赋表》解读

（小河西）

此赋作于天宝十三载（754），时杜甫已得到当官出身，处在首选期间。天宝九载，群臣曾请封西岳，因灾停封。【《旧唐书-玄宗纪》天宝九载正月：“庚戌，群臣请封西岳，从之。……（三月）辛亥，西岳庙灾。时久旱，制停封西岳。”】据本文，天宝十三载，杜甫上赋请封西岳。

进封西岳赋表（杜甫）

臣甫言：臣本杜陵诸生，年过四十，经术浅陋。进，无补于明时；退，常困于衣食。盖长安一匹夫耳。顷岁，国家有事于郊庙，幸得奏赋。待制于集贤，委学官试文章。再降恩泽，乃猥以臣名实相副，送隶有司，参列选序。然臣之本分，甘弃置永休，望不及此。岂意头白之后，竟以短篇只字，遂曾闻彻宸极，一动人主。是臣无负于少小多病，贫穷好学者已。在臣光荣，虽死万足。至于仕进，非敢望也。日夜忧迫，复未知何以上答圣慈，明臣子之效。况臣常有肺气之疾，忽恐复先草露、涂粪土，而所怀冥寞，孤负皇恩。敢摅竭愤懑愿略？丕则，作《封西岳赋》一首以劝，所觊明主览而留意焉。

先是御制西岳碑文，之卒章曰：“待余安人治国，然后徐思其事。”此盖陛下之至谦也。今兹人安是已，今兹国富是已，况符瑞翕集，福应交至，何翠华之脉脉乎？维岳固陛下本命，以永嗣业；维岳授陛下元弼，克生司空。斯又不可以寝已，伏惟天子霈然留意焉。春将披图视典，冬乃展采错事。日尚浩阔，人匪劳止，庶可试哉。微臣不任区区恳到之极，谨诣延恩匦献纳，奉表进赋以闻。臣甫诚惶诚恐顿首顿首，谨言。

大意：臣杜甫言：臣本杜陵儒生，年过四十，经术浅陋。进仕，无补于清明的时代；退隐，则常为衣食所困。因为俺只是长安一个百姓。前几年，国家“有事于郊庙”，有幸上奏《三大礼赋》。之后，俺待制于尚书省集贤院，集贤院委托教官试俺文章。再次降下恩泽，认为俺名实相符，可“送隶有司，参列选序”。然臣本意甘愿永不任用，愿望非一定如此。岂料年老之后，竟以短篇只字，闻名宫中，感动皇上。如此臣只是不辜负少小多病贫穷好学而已。在臣感到非常光荣，虽死亦万分知足。至于入朝为官，不敢想啊！日夜忧愁焦急，仍然不知怎样报答皇上恩慈，怎样使皇上明白臣子的效忠。况臣常有肺病，担心忽然又先成草露先成粪土，而心中所怀归于沉默，辜负皇恩。岂敢竭尽摅发怨愤而忽略愿望？于是，作《封西岳赋》一篇，以劝导并期望明主阅览留意。

以前皇上制西岳碑文，其末段曰“待余安人治国，然后慢慢考虑此事。”这是陛下之谦虚至极。如今百姓已安定，国家已富裕，况符瑞聚集，福应交至，皇上何必默然无语？四岳是陛下本命，以便永久承继祖业；四岳授陛下宰相，能出现杨司空。这事又不可搁置，愿天子认真考虑。春天，您将展阅典籍图画；冬天；您则供职处理事务。日子尚有很多，人也不会辛苦，差不多可以试试了。微臣怀着非常真诚恳切的心情，谨到延恩匦献纳，进表献《封西岳赋》以为您所闻。臣甫诚惶诚恐顿首顿首，恭敬上言。

简述：前半自叙，说明上赋原因。俺“长安一匹夫”，几年前上《三大礼赋》，幸得陛下恩泽，“待制于集贤”。后来集贤院学官“试文章”，说俺“名实相符”。结果是“送隶有司，参列选序”。然而俺的期望本没这么高。没想到白头之后，竟以短篇只字“一动人主”，俺感到万分光荣。至于当官，俺没敢指望。俺现在日夜焦虑，不知何以报答皇上。因有肺病，说不定那天会“先草露”。若那样俺心中所怀就只能“冥寞”了。岂敢只是抒发愤懑，使愿望落空？因此俺再上《封西岳赋》以引起陛下关注。后半写封西岳原因。一、您曾说封西岳的事“待余安人治国，然后徐思其事。”俺认为您太谦虚。现在国富民安符瑞聚集，何必还默然无闻？二、四岳乃陛下本命，这是承继祖业的需要。何况四岳还给您“元弼”为您生出“司空”。三、您春天“披图视典”，冬天才“展采错事”。时间还宽裕，也不劳累，可考虑试试。俺以极为诚恳的心情献此西岳赋。（杜甫言“仕进非敢望”，显然违心。杜甫在长安多年科考干谒上赋，即为仕进。杜甫夸杨国忠为“岳授”，比之为“维岳降神，生甫及申”的甫侯申伯，够肉麻。）

注释：集贤：集贤院。《唐六典》卷9：“集贤殿书院：（开元）十三年，召学士张说等宴于集仙殿，于是改名集贤殿修书所为集贤殿书院，五品已上为学士，六品已下为直学士，以说为大学士，知院事。说累让'大’字，诏许之。其后，更置修撰、校理官。又有待制官名，其来尚矣。”

猥：谦词。辱。《出师表》（蜀-诸葛亮）：“猥自枉屈。”

宸极：北极星；借指帝王。《为陈武帝作相时与北齐广陵城主书》（陈-徐陵）：“日月所鉴，天地所明，岂敢虚言欺妄宸极。”

忧迫：忧愁焦急。《后汉书-光武帝纪上》：“诸将忧迫，皆曰诺。”

先草露：《西京杂记》卷3：“魏郡杜邺，立志忠款，犬马未陈，奄先草露。”冥寞：冥寂，玄默。《文公讲堂》（岑参）：“丰碑文字灭，冥寞不知年。”

愤懑：抑郁烦闷。《庐陵王墓下》（南朝宋-谢灵运）：“道消结愤懣，运开申悲凉。”摅愤：抒发怨愤。《瞽师赋》（汉-蔡邕）：“抚长笛以摅愤兮，气轰鍠而横飞。”

丕则：于是。《书-康诰》：“丕则敏德，用康乃心，顾乃德。”《逸周书-祭公》：“丕则无遗后难。”王引之《经传释词》卷十：“丕则，犹言于是也。”

卒章：末段。《左传-宣公十二年》：“又作《武》，其卒章曰：'耆定尔功’。”《文心雕龙-哀吊》（梁-刘勰）：“又卒章五言，颇似歌谣。”

翕习：聚集。《世说新语-排调》（南朝宋-刘义庆）：“时兄弟已有富贵者，翕集家门，倾动人物。”

福应：吉祥之兆。《两都赋》（汉-班固）：“是以众庶悦豫，福应尤盛。”

翠华：以翠羽为饰的旗帜或车盖；借指御车或帝王。《上林赋》（汉-司马相如）：“建翠华之旗，树灵鼉之鼓。”李善注：“翠华，以翠羽为葆也。”《北征》（杜甫）：“都人望翠华，佳气向金阙。”

维岳：维：发语词。《大雅-荡之什-崧高》（诗经）：“崧（嵩）高维岳，骏极于天。维岳降神，生甫及申。维申及甫，维周之翰（“干”的假借）。四国于蕃（藩），四方于宣（“垣”的假借）。”（大意：神灵降四岳，甫侯、申伯生人间。甫侯申伯大贤人，辅佐周室国之干，藩国以他们为屏蔽，天下以他们为墙垣。）

陛下本命：《旧唐书-礼仪志三》：“玄宗乙酉岁生，以华岳当本命。先天二年七月正位，八月癸丑封华岳神为金天王。开元十年，因幸东都，又于华岳祠前立碑，高五十余尺。又于岳上置道士观，修功德。至天宝九载，又将封禅于华岳，命御史大夫王鉷开凿险路以设坛场，会祠堂灾而止。”

元弼：首席辅臣。指宰相。

克生：克尔生之。《大雅-文王》（诗经）：“思皇多士，生此王国。王国克生，维周之桢；济济多士，文王以宁”（大意为，众多优秀人才，在这个国家降生。国家得以成长，全靠这些栋梁之臣。贤良之士济济一堂，文王得以安宁。）

司空：《旧唐书-玄宗纪》天宝十三载二月：“戊寅，右相兼文部尚书杨国忠守司空，余如故。甲申，司空杨国忠受册，天雨黄土，沾于朝服。”

伏惟：表示伏在地上想，下对上陈述时的表敬之辞，多用于奏疏或信函。意念及，想到。表示希望，愿望。《玉台新咏-古诗为焦仲卿妻作》：“伏惟启阿母，今若遣此妇，终老不复取。”《剧秦美新》（汉-扬雄）：“臣伏惟陛下以至圣之德，龙兴登庸，……为天下主。”

霈然：盛大貌。

披图：指展阅图籍、图画等。《后汉书-卢植传》：“今同宗相后，披图案牒，以次建之，何勋之有。”《三月三日华林园马射赋序》（北周-庾信）：“舜以甲子之朝，披图而巡洛。”

展采：供职。错事：处理事务。错，通“措”。《史记-司马相如列传》：“而后因杂荐绅先生之略述，使获燿日月之末光绝炎，以展采错事。”裴駰集解：“《汉书音义》曰：'采，官也。使诸儒记功著业，得睹日月末光殊絶之用，以展其官职，设厝其事业者也。’”《宋书-礼志三》：“儒僚展采，礼官相仪。”

劳止：辛劳；劳苦。《诗-大雅-民劳》：“民亦劳止，汔可小康。”郑玄笺：“今周民罢劳矣，王几可以小安之乎？”《饮后戏示弟子》（唐-白居易）：“先生馔酒食，弟子服劳止。”

不任：不胜，表示程度极深。《后汉书-皇后纪下-献帝伏皇后寿》：“操后以事入见殿中，帝不任其愤。”《慈乌夜啼》（唐-白居易）：“应是母慈重，使尔悲不任。”

垦到：恳至；恳切。《后汉书-独行传-谅辅》：“今郡太守改服责己，为民祈福，精诚恳到，未有感彻。”《唱导文》（梁-简文帝）：“今为六道四生，三途八难，慈悲恳倒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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